香櫞,亦稱“枸櫞”,蕓香科植物,枝間有刺,葉似橘而尖長,凌霜耐寒,經(jīng)冬不凋,于春盡開花,花亦似橘花,色白,五裂,有白瓷的質(zhì)感。四月末五月初,從樹下經(jīng)過,幽香一縷出于花間,似經(jīng)露水浥過,清冽芳潔。
《花鏡》中說,“其樹必待小鳥作巢后,方得開花結(jié)實”,其實就是說時間之久,香櫞栽下之后,需得四五年方能結(jié)果,所歷春秋數(shù)載,也足夠一棵樹枝繁葉茂,冠蓋成蔭了,到那時,何愁禽鳥不來?
每到層林盡染,紅樹間疏黃的時候,香櫞也就成熟了,仰頭望去,累累懸掛的果子大如香橙,色澤金黃明凈,分外賞心。
萬物蕭條之后,它仍青綠如常,可謂四時堪賞。
庭前栽種的香櫞已經(jīng)高過屋檐,枝柯帶雨,拂過檐頭,綠蔭深濃,透窗而入,令人耳目俱清。小小的白色花朵藏在枝葉間,清麗如洗,只可惜不能耐久,花開不過十日,便已被風(fēng)吹散,殘英落滿階前。
香櫞花落盡的時候,時近小滿,江南枇杷將熟,湖蕩間水波瀲滟,漸漸有青稚的小荷錢浮出水面,小南風(fēng)吹面不寒,是梅雨季到來之前,最為舒適的一個時節(jié)。
香櫞生來有種清雅的氣質(zhì),宜于江南樸素的院落,更宜于江南如詩如畫的園林。
蘇州的文人寫意派山水宅地園,水木明瑟,庭院深深,既有文人氣,又有山水氣,園子講究疊山理水,講究建筑布局,就連花木配置亦有講究,好比聞木樨香軒自然有桂,冷香閣必植梅花,聽雨軒栽種芭蕉,雨打蕉葉方顯清趣,待霜亭不用說也知道是一處賞秋的地方。
待霜亭筑于拙政園中部,亭子六角攢尖,玲瓏輕快,踞土石山之上,假山采用“石包土”的堆疊手法,自然拙古,循石蹬而上,夾道山石頑夯,林木叢錯,頗有明人山水畫意。
暮秋坐亭中,四望秋色絢爛,烏桕紙質(zhì)的葉片五色斑斕,實白而小,遠(yuǎn)望有江梅之致,香櫞掛在很高的枝頭,望去便覺豐盛溫暖,繞亭栽橘樹數(shù)株,秋實累累,頗為賞心,正應(yīng)了“待霜賞秋”的主題。
“待霜”二字,取自韋應(yīng)物“書后欲題三百顆,洞庭須待滿林霜”之句,這詩中亦有典故。
說的是一千六百多年前的深秋,王羲之收取園中橘子,以贈親友,但因為霜未降,成熟的橘子不是太多,僅寄出三百多枚。
王羲之的“奉橘三百枚”實在動人,然而更為動人的是,那一封隨橘子寄出的手札,“奉橘三百枚,霜未降,未可多得”,只有寥寥十二字,每個字都飽含著深摯的情意。
橘子待霜而紅,香櫞待霜而黃。東晉有王羲之奉橘,明末有陳貞慧分贈香櫞。
陳貞慧庭前栽種香櫞數(shù)株,“每當(dāng)高秋霜月,赭珠金實,累累懸綴,不下四五百球”,摘下來放置于瓷盤中,冷韻旋生,幽香盈室。
因香櫞結(jié)實頗多,且不用花費(fèi)一錢買,陳貞慧除了自家盤供觀賞,還得以摘取分贈親朋好友,“一時沾沾如貧兒暴富”,思其情態(tài),亦頗為可愛。
香櫞氣味芳香清冽,不同于一般花香的甜膩,頗受士人喜愛。宋代韓彥直《橘錄》曰:“士人置之明窗凈幾間,頗可賞玩。”明朝文震亨《長物志》亦說:“吳人最尚以磁盤盛供?!闭帽P中,作案頭清賞,芳香襲人,可放二三月之久,亦有人摘來擱置衣櫥間,熏衣俱香。
士人清供,或花或果,略加布置,便足以成就一份案頭風(fēng)雅。香櫞,以其幽潔的香氣,與清圓可愛的形態(tài),常被人寵之以詩畫。
在歷代清供圖中,亦可見香櫞身影。清代沈煥有一幅《春元如意圖》,畫的主體是一高瓶,瓶中插白梅,枝椏橫斜,略添松竹數(shù)枝,旁邊又有一盤,置香櫞、佛手、柿子、百合,左下角是一方盆,點(diǎn)綴拳石,栽種水仙,設(shè)色淡雅,芳潔可人,畫中似有花果清香徐徐溢出。
今人多重佛手,香櫞倒是被冷落了許多,秋盡,山野籬落間時見香櫞墮地,幾乎無人問津。
昔年曾拾得二枚,捧回置書櫥中,滿室清香,沁人心脾,放至嶺頭梅花披雪,香韻猶存。